春山长明

◆喻黄翔叶

◆一个分手快乐，祝你快乐的狗血修罗场爱情故事

天空高远明澈，如一壶清水蓦然倾倒，在湛蓝的玻璃壁上四溢，一滴滴清水凝结成日光滴落，穿过绵延不绝的云层，洒在复古房舍艳丽的尖顶上。

置身如此心旷神怡的景色之中，叶修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，惬意地问身边的人：“你好了没有啊？”

“催什么催，”黄少天最后扫了一眼手机，确信已经将游览计划牢牢记进脑子里，才大手一挥，“走走走，哥哥带你游苏黎世！”

黄少天出门遛弯遛惯了，平时就是一活体G市游览指南，如今虽然身处异国他乡，也无法阻止他在这方面发光发热，叶修对这些没什么研究，走到某个什么圣母大教堂，刚好有一家C国旅行团，他分神听了两秒钟，感觉和黄少天说的也没什么区别，甚至黄少天讲的还好点，毕竟态度热情啊。

他们沿着河道往前，黄少天东张西望，指哪儿都能来一段，叶修就负责嗯嗯嗯哦哦哦原来如此，走走停停，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的逛到苏黎世湖边。

快要中午了，湖面上波光粼粼，船只往来，一颗巨大的榕树扎根在河道边，半入水，气根粗壮，盘根错节，洁白羽毛的天鹅在其中悠然穿梭，时不时来到岸边，优雅的啄食游人的喂食。

他们俩都没什么兴致坐船，就随大流买了几包饲料，正是世邀赛期间，苏黎世街头人口熙攘，他们身处一条废弃的木制码头上，左边不远处是一个旅行团，时不时用异国语言发出哄笑，右边是一群学生，摆着画架，拿着炭笔，好像正在写生。街对面有一位长发披面的街头歌手，抱着吉他，歌声悠扬又愉快，在苏黎世清澈的空气，悠悠飘散，好像一群羽翼扑棱的鸽子，乘着风肆意涌进日光明媚的大街小巷里。

黄少天就意思意思的随手洒了一把饲料，良久之后，冷不丁开口：“以后我们买房子，也要带一个这样的湖。”

叶修半蹲下来，天女散花似的将饲料撒在青幽幽的水面上，六七只天鹅脚掌浮动，拨起一圈圈的涟漪，他没有抬头，只是笑了笑：“你先想好买哪儿的吧。”

“都买都买，冬天住G市，夏天住B市，冬暖夏凉，双倍的快乐，岂不是美滋滋。”黄少天豪气干云。

“我不是瞧不起你，”叶修呃了一声，很诚实的说，“你可能小看了B市房价的残酷程度。”

“胡说，你老公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，什么房子买不起？”黄少天冷哼一声，拽的二五八万似的，过了两秒，含蓄地问，“……多少？”

叶修拍了拍手，把残留在指尖的碎屑一一拍落，黄少天朝他伸出手，叶修看了他一眼，搭着他的手站起来，迎着轻柔的海风凝神想了片刻，缓缓开口：“我记得我弟很多年前就和我说过我家那片儿十几万一平了，要买还得找关系办手续什么的……不过现在什么情况我确实不知道，帮你问问？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黄少天咽了口唾沫，还没开口，一滴冰凉的雨水准确的砸在鼻尖上。

天瞬时就阴了，急雨如丝，湖面上涟漪四起，天鹅掠水惊飞，叶修伸手接了几滴雨水，问：“现在怎么着？”

“真扫兴，”黄少天抹了一把脸，“回去吧。”

码头上人潮涌动，左侧的旅行团也紧急散去，叶修避让过一个小孩子，等他终于艰难的从人流里挣扎出来，左看右看，到处是乱跑的游人，哪里还有黄少天。

容不得细想，雨越下越紧，叶修快步走向一家中文招牌的店。黄少天和他提过这家店，标准网红店，卖点是东方情调，专门哄那些外国游人，几年经营，口碑不差，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景点。

掀开精致的竹帘，映入眼帘的便是古色古香的装潢，红木雕漆的柜台前坐着一个身穿旗袍的老板娘，抬头瞧见他，眼前一亮，一串中文流利热情的蹦了出来：

“哟，老乡啊？”

遥远的异国他乡，民国名伶般的美貌老板娘，有种奇妙的时空错乱感。

这叫叶修觉得有趣，他笑了笑，和这位老板娘攀谈起来，寒暄了几句，发觉她性格很爽朗，有点像陈果，快人快语，一听见他没带手机，立刻奇怪的说：“这个时代了，还有人不带手机出门的？”

叶修二十几年都没用过手机，临到世邀赛被现场发配了一个，脑子是记得的，身体总是慢半拍，常常拿出来，放在桌上，起身就洒脱走了，别人追在他后面用各种语言喊先生你手机没拿，他一门心思往前走，愣是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自己。

比赛打到一半，中国队别的信息别人没挖到多少，倒是人人都知道了那个年轻爱笑的中国队领队记性不太好，哪儿看见了无主的手机，拉开界面是中文，那准是这位的，直接送过去就行了。

“我的借你，打个车回去吧？”她笑着摸出自己的手机。她对这个笑呵呵的男人有种好感，他掀开细细密密的竹帘子，抬起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，她竟然也有种奇怪的恍惚感。四面都是步步紧逼的旧日时光，而他在这些遥远虚幻的美丽光影中，随意张望，从容又平和，既不被压倒，也不显得突兀，不冷也不暖，融洽极了，如同也是这些旧日光影的一部分。好像他立在那里，立在任何地方，都是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。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。

“不用，”叶修眨眨眼，“有人会来接我的。”

“那你朋友不是很麻烦吗……”她有些不解，恍然大悟，“女朋友吧？怪不得！”

叶修看了她一眼，笑了一下：“不是。”

接着他转过头，随手拿起一条手串，猫眼绿，系着一条长长淡黄色穗子，通体冰凉，珠玉相撞，响声清越。

确实，黄少天会很麻烦。

但是叶修很少考虑会不会对黄少天造成麻烦之类的事，他本质就是个随性又任性的人，一般人哪儿能干出来十五岁离家出走打游戏这种事儿，又怎么会为了喜欢这种简单的理由而安安心心打十几年游戏。更何况，别人他还得掂量掂量，黄少天实在没有必要。

从这个意义上来说，他和黄少天确实非同一般的般配。

黄少天这人，看着大大咧咧，实际上心细如发，乱中有序，待人接物都自有一套完整的逻辑，很少出什么纰漏，是个眼明心冷的妥当人。

这是作为朋友的黄少天，要是作为爱人，他又多了点不知道哪儿来的大男子主义。要是两人出去吃饭，黄少天总是自己先挑个地方，发过来，直接说，老叶，我觉得这地方挺不错的，就这儿吧。

他好像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商量的事情，他做了，做的很好，叶修点头就行了，叶修不会不点头的。

叶修总是怀疑黄少天这是拿哄女朋友的方式哄他呢，他要是哪天中了巫婆的诅咒变成个拇指姑娘，黄少天肯定第一时间订做个玻璃盒子把他装进去，走哪儿都随身带着。这保护欲来的强烈又毫无道理，以至于叶修完全不感动，反而十分茫然。

不过既然黄少天喜欢操心，他也就放手让黄少天操心，乐得当个甩手掌柜。

这并不是原则上的事情，所谓关系里的主动权之类的，叶修也早就过了这个阶段。如果黄少天有什么遗漏的部分，他随手补上就行了，没必要去否定什么。

就像黄少天忽然和他谈论买房，其实本质上是在和他寻求一种关于未来的约定，这个话题未免为时尚早，因为许多现实的事情他们还没有正式的交换过意见，可是黄少天既然已经向他伸出了手，叶修也并不会让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把手收回去，他既然想握着什么，叶修就让他握着什么。而且，如果他们真的能够走下去，那么这些问题就不是问题，叶修从来不觉得自己解决不了这些事。

他不是很明白谈恋爱是不是这么一回事，有所迁就，有所退让，而归根到底，所有的退却，都会积累成另一种形式的前进。

爱是想要触碰就收回手？

叶修知道这句话，可是他无法理解，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，从小到大，他想要什么就会立刻去做，直到得到想要的东西为止，一刻也不会停步。这世界上所有存在，都无一例外的包括在这个逻辑里。

当这份逻辑，被作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时，略带陌生，但叶修并不感到讨厌。

“在这儿啊，”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，“找半天了，这都能走丢，你说你是不是傻子啊？”

老板愕然看过去，竹帘子被再度掀开，一个青年探头进来，清爽而英俊的一张脸，表情有些急切，可是目光一转，又变得轻松揶揄起来，嘴上半句不饶人，然而谁也能看出他眉目中的那段亲昵。

前来躲雨的年轻男人放下手里的手串，回头对她笑了笑：“我走了，谢谢。”

他走进那个男人撑开的伞下，两个人肩并肩走进雨里，那个街头歌手不知道在哪片屋檐下躲雨，依然悠扬又轻柔的唱着：

“……i never ask for more than your love，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……”

在四散的雨水中，遥远的回响。

那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了。

回去的路上雨反而停了，阴云散去，天空折射出一种稀薄的淡紫色，喻文州在酒店门口，回头看见这两个略显狼狈的人，不由得蹙眉：“淋了雨吗，感觉怎么样，要找队医拿点药吗？”

叶修摇头，黄少天笑着说：“不用，哪儿有这么娇贵。队长，我和老叶今天去走了走，感觉有几家店挺不错的，回去把店名发群里，到时候打完比赛大家都去逛逛呗，正好把礼物都买了。”

喻文州笑着点点头。

俩人上了楼，喻文州没有回头看，他只是在淡紫色的薄暮里静静立了一会儿，雨后空气清新，这似乎是个记忆里存在过的雨天。第五赛季，或者第六赛季，某一场比赛结束，叶修去抽烟，喻文州则出去透气，他们两个刚刚你死我活寸步不让的敌队队长并肩立在屋檐底下，默默望着外面雨水淅淅沥沥，直到雨终于停了，云销雨霁，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淡紫色暮色，然而他们都没有转身，没有人尽职尽责的回去通知队员可以离开了。

比赛这样紧张，他们肩上的担子这样的重，许多双眼睛看的这样紧，今天过了，也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有独处的机会。

即使此刻，喻文州也记得如烟暮色里，大片栀子花雪白湿润，叶修指间夹着烟，侧着头，静静望过来，一尘不染的眼睛，好像有千言万语，可是眼睛的主人只是静静的，默不作声的，好像不会说话似的。

喻文州多想不顾一切的亲吻这个人啊，亲吻他的嘴唇，亲吻这双安静的眼睛，就在所有人面前，众目睽睽之下。

那一刻的心情，喻文州依然记得，永远记得。

那是他一见钟情的爱人，他愿意不顾一切去爱的人，在意识到喜欢叶修的那一刻，喻文州什么也没有思考过，只是近乎莽撞的想着：我不能错过这个人。

他为了爱情都做过多少没头没脑的傻事，幼稚又天真，想起来都叫人发笑。

在缓缓降临的薄暮中，连回忆都显得平静而客观，喻文州忽然发觉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的清晰，所有的过往都历历在目，他仍然记得他们分别时说过的每一句话，可是他忽然无法从这些细节里顺利推导出现实的结局。

是的，他们工作繁忙，他们感情平淡，可是他们从头到尾没有发生过争执，他们的意志没有发生过分歧，那时误以为的爱情的磨灭，也许仅仅是热恋激情消失的自然现象。

爱情并不是只有狂热，盲目高涨的新鲜感过去之后，延续下来的是平和的感情和细水长流的尊重。

爱情真的消失了吗？

喻文州永远也不可能得出答案。

而且，这个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了。

因为已经太迟了，因为叶修也做出了选择，他们共同决定结束这份关系，悄无声息的将一切埋葬在彼此的记忆里。

喻文州客观而冷静的回想这些过往，他不准备挽回，也从来没有后悔。

他始终祝愿黄少天和叶修能够幸福长久。而他也会同样幸福。

喻文州深深吐出一口气，他发誓今天结束后，一切都会过去，他会就此与回忆中的叶修诀别。他可以做到，谁也不会是无可取代的。

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，高跟鞋的声音，喻文州回过头，他眼尖，一眼瞅见苏沐橙手里的药瓶，笑意拐了个弯，变成了疑惑：“是沐橙啊……你有胃病吗，怎么没听过？”

苏沐橙本来脸上还带着温和的微笑，一听这话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，嘴角猛地一抿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冷冽：“喻队，你未免也太贵人多忘事了吧。”

喻文州心里一动，平静道：“哦，我忘记了什么？”

“叶修胃病你不知道吗，”苏沐橙秀美眉毛冷冷一挑，过了几秒，她抿了抿嘴，打量着喻文州，一缕疑惑缓缓爬上脸颊，语气犹豫，“明明黄少天……”

夕阳慢慢沉下去，远远的天际还留着一线残红的光，然而太暗了，直到有灯骤然亮起来，照亮喻文州的半张脸。

喻文州紧紧攥着药瓶，他的心好像也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，攥成小小的一团，拇指那么大一点，所有的血都被收纳在里面，冰一样冷。

很久很久以后，他才轻轻吐了一口气。

tbc

我觉得大多数人已经忘记剧情了（。

……那我就悄悄伸手要个评论叭（咦